方覆雨

怀里人的异样许昕并没有及时察觉到，漆黑一片的影院，银幕斑斓的色块与随着剧情越来越紧张的音乐，都成为了麻痹神经的药。他越过方博的肩膀，认真的看着电影。

剧情非常紧凑，主角在又一次豁出生命救出一群人后却被误会成凶手，两边相持不下，主角面临生死危机。

正在此时，许昕忽然觉得手臂一重，他低下头，方博按着他的手背，冰凉的指节打着颤。

许昕有点困惑，他低声问他，“怎么了？”

方博闻言向后仰起脸，他正与心中的魔鬼做斗争，漂亮的大眼睛空空荡荡的，蒙着一层楚楚的水雾。近乎是濒临自尊底线的央求，他说，“许、许昕，我……你帮帮我。”

这话对方博而言有些难以启齿，但他还是将它说出了口。

他此刻在向许昕求救。

许昕几乎瞬间明白了方博又被什么东西侵袭着，本来是不现实的，许昕很明白，自己和方博是两个世界的人。在他最初做方博家教时，他曾有很多次动了恻隐之心，最终都按捺住了。许昕自己还是个学生，自己的未来尚且担负不起，又怎么能再担负一个方博的人生呢？

可此刻方博眼巴巴的看着他，所有许昕找过的理由便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。

他想，如果说非得有一个人将方博从梦魇中拯救出来，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自己？

男人总是有个幼稚而热血的梦想。

许昕将手臂圈牢了一点，下巴抵在方博的肩膀上，这姿势太近，他的脸几乎要贴着小孩儿的脸了。他在方博耳边念着他的名字，“方博，别怕。”

四个字，颠来倒去念到电影散场。

看完电影之后，张继科提出一起去吃饭。近五点，餐厅里还没有多少人落座，再过一会儿恐怕就得排队取号了。三个人都没有异议，还是进场时的顺序，张继科和马龙走在前边，许昕拖着方博落在后面。

他没话找话：“今天电影好不好看啊？”

方博点了点头。

许昕一笑，顺手在他后脑勺上揉吧揉吧，“下回给你考个试，要能考上450，我还带你看电影。”

方博问他，“还和科哥他们一起看吗？”

许昕摇摇头，“不带他们，就咱们俩。”

他们在后面叽叽咕咕说着话，前边的张继科和马龙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。张继科人挺有意思，马龙纵然心里觉得别扭，但总能被他带着话题走，让两个人的交流极为自然。

四个人路过商城里的电玩区，方博有些走不动路了，他伸长脑袋去瞄摆在里面的游戏机，眼睛里倒映出琉璃的光彩。

许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他们马上要吃饭了，没工夫就在这儿玩。他来回搜索一下，拽住方博的手腕，兴致勃勃道，“走，带你夹两个娃娃去。”

“啊？”方博还没来得及反应，就被牢牢钳住，拖到了娃娃机的面前。他挣脱不了，便扭头去向张继科和马龙求助。

张继科注意到了他们俩的动作，也停了下来，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们。

不知道马龙说了句什么，他插着裤兜斜斜的笑了笑。

许昕拍拍通着霓虹灯五光十色的娃娃机，撩起袖子跟方博讲话，“我跟你说啊，你昕哥玩这个厉害得很，怎么样，要哪个？我指定给你弄上来。”

方博不信，他抽出被许昕捏红了的手腕，趴在玻璃上对着里面堆积成山的玩偶看了半天，最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绿色玩偶，“许昕，我要那个。”

许昕观察了两眼，“什么玩意儿啊绿油油的，你换个呗，你看这个兔子特别可爱，我给你抓这个。”

“我不要兔子。”方博无意识的鼓起了脸，“女孩儿才喜欢兔子呢。我就喜欢那绿色的，管得着吗你？”

“行行行，我要夹上来了你可不许嫌丑啊。”许昕拿他没办法，上手戳了戳他的脸，从包里摸出两个硬币扔进娃娃机，握住操纵杆开始动作。

他的手很好看，因为使力而愈发明显的一根根青筋让方博很想伸手去摸摸。方博看着许昕的手，许昕却专心致志的盯着角落里的玩偶。他脑子灵手感又好，玩什么游戏都分分钟上手，夹娃娃更是以前每回和女同学出去讨得满场夸赞的拿手绝活。没费多少力，他就把方博想要的那个绿色玩偶夹了出来。许昕捞起来一看，居然是条Q版的玩偶蛇，做成了一个U型枕，呆萌可爱。

他将玩偶扔给方博，“你的了。”

方博手忙脚乱的接住它，有些不敢相信的用手指摸了摸玩偶表层的绒毛，这才咧开嘴，“真可爱。”

小孩儿可能以前没怎么得到过娃娃机的青睐，喜欢得不得了，连带笑容都傻里傻气的。许昕心念一动，伸手把那条蛇圈在方博脖子上，“别动。”

方博百般不自在，“干嘛啊？”

“给你拍照。”许昕摸出手机调到后置镜头，迅速照了一张方博呆呆傻傻的照片，“嗳，真可爱。”

方博知道自己又被他逗了，拿下U型枕就走，许昕在后面大笑。

远远看着他们的张继科碰了碰马龙的手臂，转过头问他，“你要吗？我也给你抓一个？”

马龙眼神定在玻璃窗内一条白生生的龙身上看了半天，久到许昕和方博都快走到面前了，他才严肃道：“张继科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你有点儿幼稚。”

“……”

张继科迈步就朝娃娃机走过去，一边走一边卷袖口，气势汹汹的样子。许昕和他打了个照面，不免有些懵，朝马龙问道，“他干啥去？”

马龙目光落在张继科身上，抱起双臂在原地没答话。只见张继科换了十个币投进机器，抓着操纵杆一顿努力。只是不知道运气不好还是天生缺乏夹娃娃的细胞，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夹起来。最后一次娃娃已经在机器手上了，要放下的时候突然自己掉了回去。

张继科皱起眉头踹了一脚机器，像是骂了句脏话。

马龙忍不住笑起来，对许昕道：“咱们先去吃饭吧，待会儿等他自己过来。”

餐厅就在电玩区拐个弯，刚刚张继科已经团购好了，也不至于找不到，许昕又回头看了紧锁着眉的张继科一眼，点点头跟马龙走了。这家餐厅似乎是一家网红餐厅，他们进去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个靠窗的四人桌。好在环境还不错，虽然人多也不显得挤。

每个人点了几个菜，许昕又要了两杯甜水，一杯给方博一杯给自己。马龙打趣他，“你是带孩子呢？”

方博有点尴尬，连忙把甜水推到马龙面前，“太、太甜了，我不喝这个。”

“你点的焦糖布丁更甜。”许昕白了他一眼，把水又端回来，抱怨马龙，“你可别逗他了，他又不像你跟继科儿喝得酒，给他点这个垫吧垫吧。”

马龙疑惑的瞟他一眼，“谁说我们要喝酒了？”

“啊，这……”许昕没成想把张继科的算盘给说漏了，连忙补救，“没没，没人说要喝酒。”

“你就继续扯吧。”马龙摇摇头。

餐厅门被推开，张继科环抱着一只玩偶龙左右望了望，径直走到他们这桌，将玩偶塞到自己和马龙中间，“龙，给你的。”

许昕道：“你夹了几次啊？”

“我没夹。”张继科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扔在玩偶上边，手肘撑在桌上，前倾身体对许昕道，“我找那电玩城的老板，让他用钥匙打开这个卖了个娃娃给我。”

许昕被张继科的大手笔震得目瞪口呆，良久才朝他竖出个大拇指，“张继科，666。”

吃了饭，张继科和马龙回学校，许昕把方博送回家。坐在电瓶车上，方博一只手搂许昕的腰，一只手抓着许昕给他夹到的玩偶。

到方博家楼下时，许昕帮他把头盔取下来，语气轻快，“回去吧。”

方博不大愿意下来，反而问，“现在是不是有点晚了啊？”

许昕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，笑道，“我明天一二节课，不能住你家。”

“我、我也没说……”方博结结巴巴反驳，从电瓶车上跳下来，转身就要往楼上走。

“哎，方博儿。”

方博回过头。

许昕把自己的头盔取了下来夹在左手，笑容在夕阳下比垂暮的天光更灿烂，“好好复习，下次你考得好我带你去看别的电影，咱俩单独的。”

方博心里一跳，抿着嘴小声应道：“嗯。”